神州東南，一條太浦河自太湖發端，向大海的方向蜿蜒。淌過滬蘇浙交界處，融入一片“吳根越角”的江南水鄉。在這里，上海市青浦區、江蘇省蘇州市吳江區、浙江省嘉興市嘉善縣彼此相接，周邊水系如同血脈，將三地緊緊勾連。

　　2019年，黨中央、國務院印發《長江三角洲區域一體化發展規劃綱要》，提出高水平建設長三角生態綠色一體化發展示范區。當年11月，青浦、吳江、嘉善三地2400多平方公里土地，有了一個共同的稱呼——長三角生態綠色一體化發展示范區。

　　“示范區”的新名頭背后，是新的戰略定位：一體化制度創新試驗田、生態優勢轉化新標桿、綠色創新發展新高地、人與自然和諧宜居新典范，走出一條跨行政區域共建共享、生態文明與經濟社會發展相得益彰的新路徑。

　　兩年多來，這塊“試驗田”在規劃管理、生態環保、要素流動等領域不斷探索，孕育出一大批生態綠色一體化發展的制度創新成果。

　　跨界湖泊“大家管”

　　元蕩，地處青浦、吳江交界處，湖體水面面積約13平方公里，其中3.1平方公里屬上海，9.9平方公里屬江蘇；23公里長的岸線，上海占6.2公里，江蘇占16.8公里。

　　出于水域管理需要，2019年之前，元蕩按省界線被毛竹和網片分成了兩片：東側歸上海管，西側歸江蘇管。“分屬不同行政區，大家自然‘各掃門前雪’，省界地區就特別容易成為‘三不管’。”青浦區水利管理所高級工程師朱伊妮說。

　　行政區分開，但水連在一起，“各管各”的直接結果就是經濟效益都向前爭，環境治理都向后躲。元蕩，水里是周邊漁民布下的圍網，養魚養蟹，恨不能“竭澤而漁”；岸邊是附近居民堆放的建筑垃圾，隨意處置。因得不到有效治理，元蕩水質常年停留在劣五類。

　　“水環境一旦開展跨行政區的治理、建設，在規劃、標準、政策等多個方面都有挑戰。”上海市發改委副主任張忠偉說，一方治理、一方不治理，或者一方治理標準高、一方標準低，那最終治理就達不到預期效果，“元蕩的水環境治理，表面是具體事務，背后實則是對探索跨域協調體制機制的呼喚。”

　　2019年10月底，《長三角生態綠色一體化發展示范區總體方案》（以下簡稱《方案》）經國務院批復同意。《方案》支持滬蘇浙兩省一市聯合成立一體化示范區理事會，作為一體化示范區建設重要事項的決策平臺，研究確定一體化示范區發展規劃、改革事項、支持政策，協調推進重大項目；支持兩省一市設立一體化示范區執行委員會，作為一體化示范區開發建設管理機構，負責一體化示范區發展規劃、制度創新、改革事項、重大項目、支持政策的具體實施。

　　自此，張忠偉也有了一個新身份——長三角生態綠色一體化發展示范區執委會副主任，與來自上海、江蘇、浙江的干部一起，走出各自省市的“一畝三分地”，共同為示范區青浦、吳江、嘉善三地的協調發展謀篇布局。

　　過去，元蕩是跨區域生態環境分而治之的典型；如今，它成為示范區首個跨界河湖聯治項目。

　　2020年，由示范區執委會牽頭的元蕩生態修復和功能提升項目啟動，對元蕩的治理從“各管各”向共商、共建、共享的“大家管”轉變。

　　防洪標高統一為5.5米，藍綠空間比不低于90%、生態岸線占比不低于80%，綠化品種、規格相對統一，環湖慢行系統寬度不小于6米，每2公里設一處驛站……在示范區執委會牽頭下，青浦、吳江兩地共同繪制藍圖、共同商定標準、共同建立機制、共同推進計劃。分屬兩省市的元蕩，在水系連通、河道清障、清淤疏浚、岸坡整治、水源涵養等系列治理中實現了一體化。

　　2020年，涉及2.4公里岸線的元蕩一期工程完工。水里，象征省界的毛竹和網片沒了，養蟹的圍網撤了，用以提升水質的水草隨波擺動；岸邊，建筑垃圾清了，淤泥少了，一條環湖步道逐漸成形，周邊綠樹花草賞心悅目。

　　“更重要的是，我們把共商、共建的過程總結成為制度化成果，探索出不破行政隸屬前提下，打破行政邊界的約束、指導跨域水體治理的新路子。”張忠偉說，根據元蕩一期工程經驗，示范區提煉形成了《跨界水體生態修復與岸線貫通工程一體化實施指導意見》。這份文件指導了元蕩二期工程8.1公里岸線的建設。二期工程于去年10月完工后，又深化提煉形成《跨界水體生態修復和功能提升工程一體化實施標準》。

　　“雖然岸線還沒有完全貫通，但每到周末，就有很多人來漫步、露營，跟過去完全不一樣了。”朱伊妮感慨。2018年至2021年，元蕩的氨氮、總氮等水質主要指標分別改善49%和36%，全年大多數時間水質已達到四類水標準，治理成效顯著。

　　治理過程中形成的兩個制度創新文件，不僅將指導推進元蕩三期工程，還將繼續在示范區及周邊47條主要跨界水體的治理上發揮作用。

　　掛牌兩年多來，僅在生態保護領域，長三角生態綠色一體化發展示范區就已經形成8項制度創新成果，包括跨域生態環境標準、監測、執法“三統一”實施機制，跨域水體聯保專項方案，跨域水體污染防治機制及評估考核制度等一系列行之有效的體制機制探索。

　　發展成果能共享

　　居住在青浦、吳江、嘉善的居民明顯感覺到，雖然分屬三個省市，但越來越像一家人了。

　　跨省公交開通8條線路，異地就醫全域結算免備案，85家醫療機構一卡通行，兩區一縣相互授予政務服務受理權限，權限內個人事項政務服務實現跨省通辦……

　　兩年多來，在規劃管理、生態環保、要素流動等領域，長三角生態綠色一體化發展示范區推出了78項制度創新成果，包括跨區域統一的規劃建設導則、科技創新劵通用通兌、專業技術人員職業資格互認、公共服務共建共享機制等多個方面，為長三角高質量一體化發展探索了一大批有益經驗。

　　在省級層面，示范區涉及上海、江蘇、浙江，地級市層面涉及蘇州、嘉興，區縣層面涉及青浦、吳江、嘉善，共“三級八方”。“在多個領域，大家責任共擔，共同推進示范區的發展，同時也帶來了一個考題，如何實現利益共享？”張忠偉說。

　　作為江南水鄉，示范區內坐落著一批歷史文化名鎮，朱家角、同里、西塘……“某一段時間，連古鎮的競爭都很激烈，你有什么，我也要有什么。”中科院院士、東南大學教授段進團隊曾參與示范區國土空間規劃相關工作，在他看來，一體化發展還有一個重要命題，就是如何共享發展成果，不再進行同質化的、無序的競爭。

　　在示范區三地接壤的最核心處，兩省一市選定約35.8平方公里土地，作為示范區共同規劃、開發、建設、治理的“試驗田”。這里有城鎮、農村，有新城、舊城，有農田、水利，形態豐富。段進院士團隊承擔了這一區域的城市設計。他說，目標是“建設一個具有江南文化特點、與自然環境相協調的‘水鄉客廳’”。

　　“把‘水鄉客廳’作為兩省一市共商、共建、共治、共享、共贏最具代表性的一體化制度創新實踐案例和應用場景。”上海市發改委主任、長三角生態綠色一體化發展示范區執委會主任華源說，這片區域的開發建設將堅持制度創新和項目建設雙輪驅動，通過制度創新驅動重點項目建設，為制度創新提供更為生動的應用場景和實踐案例。

　　在示范區揭牌不久后，示范區執委會就策劃成立了長三角生態綠色一體化發展示范區開發者聯盟，聯盟成員主要是企業和專業機構，第一批共12家，兩次擴容后，已達41家。“以聯盟為紐帶，充分發揮市場配置資源的決定性作用，讓市場主體廣泛參與到示范區的建設中來。”示范區執委會綜合協調部副部長向娟娟說。

　　在“水鄉客廳”的規劃建設中，市場的力量得以充分調動。滬蘇浙兩省一市共同出資，成立同比例出資、同股同權的長三角一體化示范區新發展建設有限公司（簡稱長新公司）；作為開發者聯盟成員之一的三峽集團與長新公司再合資成立了水鄉客廳公司，實現“一個主體管開發”。

　　政府職能層面，“三級八方”共同編制“水鄉客廳”城市設計方案、“水鄉客廳”控制性詳細規劃，實現“一張藍圖管全域”；成立聯合指揮部，實現“一個平臺管實施”；制訂“水鄉客廳”建設三年行動計劃，加快實施先行啟動區規劃建設導則，實現“一套標準管品質”；在規劃管理、土地管理、財稅分享等重點領域，實現“一體化制度管治理”。

　　這35.8平方公里的一體化制度創新探索和示范區其他實踐一道，在整個長三角乃至更大范圍不斷產生影響——推動長三角一體化發展領導小組辦公室先后兩次印發文件，向整個長三角和全國有條件地區復制推廣示范區制度創新經驗，并實地舉辦示范區制度創新經驗復制推廣研討班。一大批來自長三角生態綠色一體化發展示范區的制度創新經驗，陸續在大江南北進行實踐。

　　聚焦探索碳中和

　　示范區內，元蕩不遠處，青浦“上海大觀園”對面，是同濟大學設立的長三角可持續發展研究院。

　　小小的一所研究院，堪稱可持續發展的“樣板間”：戶外地磚是河道淤泥燒制，房間墻壁用咖啡渣循環再生，廁所實現全循環零排放，人走過處可實現碳足跡的實時監測。

　　研究院門口，掛著地處長三角的8所著名高校的校徽：復旦大學、上海交通大學、同濟大學、華東師范大學、南京大學、東南大學、浙江大學、中國科學技術大學。8所高校共同在這里開展研究和教學，成立了“長三角可持續發展大學聯盟”。

　　“之所以能吸引這么多高校，是因為示范區能成為一個開展碳達峰碳中和研究的絕佳場域。”同濟大學環境學院黨委書記柳劍雄指著地圖細數，在能源生產端，有清潔電力制氫項目；在農業方面，有碳中和綠色農業多區聯動示范項目；在交通方面，有碳中和高鐵站城項目；在水環境方面，有太浦河金澤藍色珠鏈片區水生態治理、綠色生態水鄉建設項目；在污物治理方面，有污水處理廠減碳提效、污泥資源化利用……26個示范項目涉及城市、鄉村、工業、農業、開發、建設多個方面。

　　2021年2月，長三角一體化示范區執委會正式委托同濟大學牽頭示范區的雙碳戰略研究工作。通過對總體路徑的設計，聚焦產業結構優化和能效提升，提前進行能源轉型部署等方式，示范區致力于在碳達峰碳中和方面作出探索示范。

　　“想要實現這個目標，需要我們繼續深入推進一體化高質量發展。”張忠偉說，青嘉吳三地共同開展了綠色產業一體化行動、綠色宜居零碳建筑行動、綠色交通一體化行動等。

　　這塊試驗田，成果越來越多，名氣也越來越大。2021年9月底，借由外事部門牽線，德國北德經濟代表團“云訪問”示范區，通過視頻對話了解這片區域的協同發展，與示范區開發者聯盟企業對接尋求合作先機，已形成初步成果。

　　“示范區聚焦規劃管理、生態環保、土地管理、財稅分享以及碳達峰碳中和等重點難點領域，加大制度創新攻堅力度，形成更多具有含金量的新成果。”華源說，接下來將抓好深化集成，推動已出臺的制度創新成果落地生效、釋放紅利，進一步放大示范區的“試驗田”效應。